折枝斟茗

尼伯龙根的鸟5

雕像大厅离音乐餐厅并不算远,现实中那里应该陈列着迪士尼经典卡通形象的雕塑,米老鼠,唐老鸭,穿着各色华服的历代公主……很蠢但能有效地讨孩子欢心。

但那些精美可爱的雕像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整面古铜色的墙壁,上面密密麻麻绘满了繁复的图画,让人不由想起敦煌莫高窟那色彩斑斓的壁画。只是莫高窟飞天舞动着飘带穿透千年的时光把柔美送入游客的瞳孔,眼前这堵墙壁只会让人汗毛竖起遍体生寒。

“……路明非真会玩。”恺撒无语地凝视这堵一眼看不到头的墙壁,半晌冒出这么一句干巴巴的评论。

人类与动物的根本区别在于第二信号系统的建立,文字这种事物的存在让他们短暂而随时灰飞烟灭的生命有了永恒的可能。格萨尔王传,荷马史诗,吉尔伽美什,笔墨在羊皮纸上留下的符号把千百年前英雄的故事记录下来,留给后人反反复复的歌颂。

而眼前这堵墙,则用逼真到骇人的笔触生生绘出一卷龙族的史诗。

墙壁的始端是棵巨大的世界树,根茎虬曲盘旋。故事由此开始,黑王创造白王,两具钢铁般的巨大身躯从海中升起,巨大的龙尾拍打在海面上,激起百人高的巨浪。白王起了叛逆之心,率领自己的血裔与黑王相抗,壁画上成千上万面目狰狞的亚种嘶吼着相互扑咬撕打,太阳,天空和地面都被血染成黑色,遍地都是断裂的肢体。白王被处刑,四大君王的诞生,人类如蝼蚁一般跪在岸边,向暴虐的君主奉献祭品,大量的谷物,牛羊被扔进海里,美丽的少男少女被赤身裸体地绑着送入神殿。精湛的画技将人物绘得栩栩如生,祭品们秀美的脸庞上痛苦到极点的绝望像把无形的刀子戳进人心里。楚子航和恺撒沉默地一路走过这段残酷而血腥的历史,走过四大君主的背叛,黑王的死,接下来的图案他们开始熟悉起来。

变成龙骨十字的男孩,被贤者之石击穿头颅的男人,沉眠的少女,化作枯骨的巨龙,坠入深海的白色龙王……楚子航看着图中圣子般安恬入睡的女孩,觉得心头一抽一抽的紧。壁画上详尽描绘了龙王的死亡,笔触栩栩如生,仿佛绘者亲眼看见裁决的现场。直到整堵长墙的尽头,那些壮阔诗篇般的画面骤然中断,只剩一面空空荡荡的墙面冷冰冰地泛着金属的光泽。

恺撒对着空墙半天回不过神来:“……这什么意思?”

楚子航也愣住了:“这是没画完?”不等恺撒反驳他又摇摇头自己否决了这个猜测:“不可能。”

“这面墙画的是龙族的历史,空白的意思……是未知的未来吗?”恺撒说。

他们对着空荡荡的墙壁猜测了胡乱猜了一会儿,最后统一觉得路明非这个神经病的思想不是他们这两个半龙人能理解的,于是他们放弃了继续深究,恺撒用手机把整堵墙的内容都拍了下来,尼伯龙根里他的手机虽然完全收不到信号但还能完美地扮演相机的角色。拍完照两个人转身,沿着原路向他们所在的房间走去。

在踏上旋转攀升的石梯前,楚子航迟疑了片刻,对恺撒说:“你先回去。”

恺撒停下脚步,冰蓝色的眼睛在楚子航身上扫视了片刻后,他耸耸肩:“我无所谓,不过希望龙王先生不要因为趁你不在指挥他的死侍揍我。”

说完这句烂笑话他就吹着口哨自顾自跨上台阶。等恺撒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楚子航转身向另一个方向走了一段路,迟疑片刻,推开眼前一扇灰扑扑不太起眼的门。

门不大,推起来却沉重无比,楚子航着力在手,缓缓推开,光在地上投射出一道黯淡的细线。细线的直径渐渐扩大直到整扇门被推开,楚子航松开手,无声地走进去。

屋中与外面完全是两个世界,外面是诡异版的迪士尼城堡,屋中则恍如十九世纪的英格兰,让人怀疑这是把福尔摩斯的屋子硬生生挪了过来。乱七八糟的杂物凌乱地堆在屋子的各个角落,墙上挂着油画和老式挂钟,深红色的天鹅绒毯子铺满整个屋子。屋中没有点灯,只有壁炉中燃烧的木炭发出光亮,让昏暗中的物件都如羽化般镀上一圈柔和的光晕。

壁炉前的欧式沙发上蜷缩着一个男孩,交叠的双腿上邓着台笔记本,他聚精会神地盯着屏幕,左手手迅速而灵活地在键盘上动作,右手捏着只小鼠标上下移动,硬是有点横扫千军的气势。屏幕的荧光映得他的脸有些苍白,头毛因为疏于大理而有些杂乱。

比笔本更违和的是他脚边那堆肯德基宅急送的包装袋,不知道哪位外卖配送员如此神勇敢送来这个鬼地方。

楚子航无声地走近几步,沉迷游戏的男孩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摘下耳机抬头冲着他咧嘴笑了起来:“嗨,师兄。”

说着他“卧槽”一声怪叫,低头补救他的游戏,十几秒后他再次抬起头来,发现楚子航还是站在原来的地方,他诶地叹了口气,关掉已经无可挽回的一局,又笑了:“师兄你不用站那么远吧,搞得我好像强抢民女的乡间恶霸。好吧就算我是恶霸,师兄你是民女吗?”他的眼中映着融金般的炉火,瞳仁却是柔和的黑色。

楚子航一阵无语,走到边上的长沙发上坐下,不多会儿,路明非吸着一杯可乐也坐了过来。

“你打算这么关着我到什么时候?”楚子航淡淡地开口。

路明非一愣,似乎是没想到楚子航会主动开口,紧接着又笑了:“谁知道,等哪天我腻了吧。”

“那凯撒呢?”楚子航说:“你不用装不知道的样子。”

路明非侧过脸邪魅一笑:“那要看师兄你的表现了。”

“……”半晌,楚子航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恺撒写了本Dragon Raja,你是要效仿他写本《霸道龙王爱上我》吗。”

“我靠开玩笑而已,师兄你眼里我就是这么没品位的人吗?我好歹也被老大熏陶了那么久不是原来那条土狗好么?”路明非嚷了起来:“不等等师兄你怎么知道这个书名?”

“我妈喜欢看,我跟着看了两眼,还有我的黑道男友,总裁的小娇妻等等,有十几本。”楚子航冷静地报着书名。

“我靠师兄你的男神包袱,你的男神形象……”路明非捂脸——狮心会会长,卡塞尔学院第一杀胚居然是个看狗血言情小说的少女兼八婆?

“不用转移话题,”楚子航打断他的话。

路明非收起笑容,他懒懒地往后一靠,整个人陷进柔软的沙发背里:“我不知道。”他淡漠地说:“我并不太能控制自己,师兄你应该已经察觉到了。所以下面我会做什么,我自己也不确定。”

楚子航定定地注视他:“这么干脆地把弱势暴露出来,你不怕卡塞尔利用这点杀死你么?”

“你们有本事大可以试试,我不在乎。”路明非耸耸肩。

楚子航被他噎得一时无话,路明非打了个哈欠,含含糊糊地说:“困死我了,今早打本打到四点,还他妈什么都没出。”他用力挤了挤眼睛,眼角泛出一点的泪光,突然问道:“师兄你知道今天什么日子吗?”

尼伯龙根里根本没有实际意义上的时间流逝,楚子航没懂路明非的意思。

“今天是六月一号。”路明非说:“生日快乐啊,师兄。总算有机会亲口跟你说一次了。”

楚子航愣住了,他想起外面那变成迪士尼城堡的尼伯龙根。

所以……这是为了他生日专门准备的?

他心头涌起一股古怪的情绪,路明非又不知从哪里摸出一个包装精致的白色礼盒递给他:“生日礼物。”

楚子航犹豫片刻接了过来,低声说了句“谢谢。”

如果换个场合他也许真的会很高兴,他默默地想。

那边路明非还是在喋喋不休地说话:“往年的话肯定又要大办一场,狮心会的人包下整个餐厅给师兄你庆生,每年我和芬格尔都能白吃吃到饱,废柴师兄那厮居然还拿饭盒往宿舍带,简直无耻至极……哦要是高中那会儿叔叔阿姨还会带着你出国庆生吧?师兄你都去过哪些国家啊,出任务的不算。”

虽然惊异于他迷人的脑回路,楚子航还是老实地回答:“英国,美国,法国和意大利也去过。”

“俄罗斯呢?师兄你去过吗?”路明非问。

楚子航摇摇头。

“啊,那师兄你找个机会应该去俄罗斯一趟,那里的风景很漂亮。”

“你去过?”楚子航问。

路明非点头,楚子航有些讶异:根据他的了解,路明非的叔叔婶婶并不是会带着他出国旅游的人。路明非仿佛看出了他的疑惑,笑了笑,说:“在去中国之前我在俄罗斯呆过,那时候它还是叫苏联。”

楚子航神经一紧。

路明非仰着头,以一种怀念的语气娓娓讲述几十年前那片人迹罕至的冰原上曾经发生的故事。他跳过零号屋的拘束衣和惨无人道的实验,跳过漫天肆虐的风雪,他讲那片铺天盖地素白的冰雪,讲淡黄色的冰岛罂粟,讲数千万吨顺着洋流运动的墨蓝色海水,还有半没在海平面下,鲜红却不够温暖的太阳。

他说着说着好像困了,身体渐渐歪倒向楚子航的方向,毛茸茸的脑袋靠上楚子航肩膀时,那人身体明显的紧绷了一下。然而路明非又没有再进一步动作,只是整着他的肩膀,眯着眼呢喃一样嘀咕着自己的回忆。他有些凌乱的头毛刺啦啦的戳着,有些戳到楚子航的脖颈上,痒痒的难受得慌。

楚子航动了动脖子,看着那人安静的脸,突然想起在卡塞尔学院的时候,每逢期末必在图书馆看见路明非,只是那人虽然摞了厚厚一叠书在旁边,却往往趴在桌上睡如死猪,口水留下来在桌面流成一滩湖。

他微微抬手,突然有种伸手顺顺那人头发的冲动,最终还是收回手。

他保持姿态静静坐着,等到路明非的呼吸变得绵长平稳,他轻手轻脚扶起路明非,给他摆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在沙发上。然后他拿起一边的白色礼盒,打开朝里面瞧了一眼。

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他狠狠打了个寒噤,只觉得周围的空气都凝固了。

他拿出礼盒中的东西,注视着沙发上睡着的人,沉默地立了很久,最终,他把东西原封不动地收回去,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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